陶短房：马里“5.31”事件，先弄清楚“谁跟谁”再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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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31日，联合国马里多层面综合稳定特派团（Minusma，下简称“马里综稳团”）驻马里中部加奥的营地接连遭到两次自杀性汽车炸弹袭击，导致4人死亡，数十人人受伤。其中遇难者中有1名中国维和部队士兵、1名法国非军籍安保专家，两名马里当地保安，受伤者中包括3名中国维和部队士兵、10多名各国维和人员，以及许多马里当地人。由于这是中国维和部队首次在非洲执行维和任务中牺牲，消息传出，不少国人、军迷震惊、激动、愤慨，有人质问“为什么不犁庭扫穴”，有人指责维和部队营地“警戒和封闭性不够”，有人开始反思“为什么针对中国人”，更有人高呼“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甚至主张“先在当地杀一批人立威”，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本就是最危险的事，更何况是在山遥水远、大多数国人普遍不甚了了的异国他乡，且不说国家利益、地缘政治这等“大题目”，人命关天，倘连“谁跟谁”都弄不清就“作动手状”，岂不是拿他人的鲜血和生命当儿戏？

　　首先，我们必须弄清楚到底是谁干的？

　　几乎所有中国国内传媒都报道称，肇事者是“基地”组织旗下的北非恐怖组织“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QIM），但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AQIM的确在自己网站上宣称对袭击负责，但同时也明言“袭击由贝尔穆赫塔尔（Mokhtar Belmokhtar）及其‘穆拉比通’（Al-Mourabitoune）团队实际实行”。“穆拉比通”恐怖组织隶属于绰号“万宝路先生”的阿尔及利亚籍恐怖分子贝尔莫赫塔尔，后者原系AQIM骨干，指挥AQIM旗下武装团伙“哈立德.阿布.阿巴斯旅” （brigade Khaled Abou Abbas），2012年下半年因分赃不均与AQIM“拆伙”，但仍保留同盟关系，并继续留在“基地”麾下。这个组织罪行累累，是2012年起“基地”系各恐怖组织介入马里内战，在马里北部建立横跨3个半大区的“阿扎瓦德独立国”的急先锋，也是2013年1月震惊世界的阿尔及利亚天然气田人质劫持案罪魁祸首，更于去年连续在马里首都巴马科制造3起大规模恐怖袭击事件（其中一起未遂），这3起事件中便包括“11.20”马里丽笙酒店血案，正是在那次血案中，中国铁建国际集团的3名高管因公殉职。可以说，AQIM固然仍视“穆拉比通”为自己的分支，但穆拉比通及其“领导”贝尔穆赫塔尔一伙实际上已“分门立户”。

　　至于AQIM，则是源于阿尔及利亚、历史悠久的原教旨组织。该组织的前身是“伊斯兰救世阵线”（FIS），1991年该组织在阿尔及利亚大选中几乎上台，但随即遭到政府镇压，由此引发了长期而血腥的阿尔及利亚反恐战争，迫于政府打击，FIS分裂为伊斯兰武装集团”（GIA）和“萨拉斯呼声与战斗宣教团”（GSPC），后者逐渐从阿尔及利亚转移到马格里布诸国（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突尼斯，广义范围还应包括利比亚和毛里塔尼亚）和萨赫勒地区（从大西洋直到红海的撒哈拉狭长地带），并在2005年被“基地”收编，改名AQIM。这也是“萨赫勒恐怖链”形成的标志性事件，当时“基地”所号称的目标，是整合各地原教旨恐怖势力，实现北起地中海，南至几内亚湾，西抵大西洋，东越红海直达阿富汗等地的“圣战大版图”。

　　其次，我们必须明白恐怖组织究竟要做什么。

　　要实现前述“圣战大版图”，就必须控制马里，因为这个内陆大国地处北非-西非交界，不论从西非毛里塔尼亚到到索马里青年党索马里青年党(Shebab)盘踞的东非索马里，或从北非阿尔及利亚、利比亚到“博科圣地”（Boko Haram）肆虐的尼日利亚北部，马里都是必经之地。而马里境内长期存在地区、民族矛盾，北部图阿雷格人因与南方班巴拉等族存在矛盾，及与北非存在血缘关系，容易被“亲戚”中别有用心者利用。2012年，以北非的AQIM牵头，西非毛里塔尼亚等地的“伊斯兰后卫（Ansar Dine）”、尼日尔等地的“西非圣战组织”（MUJAO）……大大小小“基地系”恐怖组织涌入马里北部，和本土分离组织“解放阿扎瓦德民族阵线”（MNLS）联合，打了政府军一个措手不及，一度控制马里全部九个大区中的三个半（加奥、基达尔、通布图，以及莫普提大区的一半），于当年4月6日宣布建立以廷巴克图为中心的“阿扎瓦德独立国”。2013年1月，号称“非洲宪兵”的法国在得到国际社会和非洲各国普遍理解的前提下发动代号“薮猫”（Serval）的军事干预行动，一举收复了全部失地，重新统一了马里，从而将“圣战大版图”在整个非洲的“十字路口”截断，2013年7月1日，联合国和非盟开始启动维和行动，马里综稳团正式进驻维和。

　　对此“基地系”及其在非洲的各分支自然耿耿于怀，自去年起趁联合国、非盟维和部队和法国军队集结原属战区的北方，频繁在首都巴马科制造事端；今年2季度起，又趁维和部队注意力南移，将肇事目标转移到加奥、基达尔等地，其目的正是破坏联合国、非盟和国际社会建设、维护马里和平的目标，破坏马里好不容易恢复的和平与统一，从而重新连接因“阿扎瓦德国”被消灭而打断的“恐怖十字路口”，恢复“圣战大版图”，并扭转“基地系”和“伊斯兰国”在“原教旨恐怖国际竞争”中的不利局面。

　　认识到这一点就必须明白，作为国际社会的一员，作为马里综稳团使命的决策者、执行者之一，最有力的后续行动，就是力保马里和平、稳定，圆满完成维和行动，彻底击破恐怖主义的企图，惟如此，烈士的鲜血和生命才没有白白付出。

　　第三，维和部队是执行怎样的使命？能不能“主动出击”？

　　如前所述，不论马里综稳团或非盟维和部队，都是在马里反恐战争告一段落、名义上实现了国家统一后，肩负维护马里稳定、和平使命进驻的，其主要任务是在一段时间内通过必要的武力手段，维护马里业已获得的统一、和平、安定局面，而并未被授权担负反恐、清剿等进攻性使命，这些使命系由马里军队，以及得到马里政府邀请和授权的法国军队担负。

　　中国是联合国马里维和行动的积极参与者，所派遣的蓝盔兵作为联合国马里综稳团的组成部分投入维和行动，受马里综稳团的指挥，执行的是联合国所赋予的使命，而非中国一国所赋予的任务，各恐怖组织所针对的，也同样是综稳团、蓝盔兵这个整体，而非某个特定的参与国，据不完全统计，自2013年7月维和行动开始至今，仅Minusma的蓝盔兵就付出107人牺牲（其中74人死于暴力），其中刚刚过去的5月，共有14名联合国和西非维和官兵、3名联合国平民工作人员遇难，5月的最后3天更是平均每天牺牲3名维和士兵。作为整个联合国维和体系的一部分，中国无权单独采取行动，而只能通过联合国来“发力”。

　　联合国维和部队是“维和”的部队，其使命是维护而非“打造”和平，既是军事队，更是政治队，在维和过程中必须频繁、密切地与维和地区及当地民众接触，以争取民心、巩固和平局面，更必须谨慎使用武力，以免被一心破坏和平的组织所利用。笔者在马里工作时，房东系马里陆军上校，曾在刚果（金）综稳团担任蓝盔兵的分队指挥，在被不明身份暴徒团团围在一幢岗楼、威胁放火的危急时刻，全副武装的上校及其部下屡屡请求授权开火未果（对方“未开第一枪”），对方果真放火后上校只能率部跳楼自救，并因此摔断了腿，这位上校因此获得联合国勋章和表彰，笔者当年与之攀谈时他曾郑重表示“维和部队所扮演的就是这样一只‘将自身置于危险境地的灭火沙袋’”。明白了这一点就必须清醒认识到，维护和平，圆满完成使命，彻底粉碎恐怖组织的阴谋，才是真正的“全面胜利”。

　　第四，“立威”行得通么？

　　很显然，在联合国维和框架下，“立威”是决计行不通的——这和联合国维和使命彻底背道而驰。

　　从马里发生的实际情况看，“立威”也只能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如前所述，马里当初发生分裂、内战的原因，是国际恐怖势力利用了当地阿扎瓦德人和中央政府的矛盾，但国际恐怖势力一旦得势便得意忘形，在占领区大搞恐怖高压统治，他们攘夺当地人权力（2012年4月恐怖势力在在廷巴克图举行所谓“阿訇大会”，会上以主人自居、出面招待各国“圣战兄弟”的所谓“三巨头”竟然没有一个是马里人），更作威作福（强推沙里亚法、毁灭当地人引以为自豪的古代文明遗迹、毁灭当地人先祖陵寝），结果导致MNLS和当地其它反政府势力倒戈，转而寻求和政府及国际社会和解。可以说，AQIM等国际恐怖势力正是在马里采用了“立威”手段，也正是这种愚蠢的手段导致了他们的失败——殷鉴未远，我们为什么要重蹈覆辙？

　　马里传统上并非原教旨盛行的国家，而是富有文化传统和开放意识的文明古国，由于和中国较早开始友好交往，马里普通民众对中国、对中国军队普遍抱有积极、正面的印象，这对于中国企业、个人在当地的发展是非常有利的，作为一个“老马里”，笔者对此记忆犹新，印象深刻。在这样一片环境里不分青红皂白、不辨敌我友地搞什么“立威”，非但不能消除安全隐患，相反，却会把更多当地势力莫名其妙地推到敌对、仇恨的阵营中，让成千上万在马里辛勤工作的中国同胞，和数以百计在当地合法经营的中资企业，无辜地成为众矢之的，这样的愚蠢逻辑，即便在企业、商业安保规划中，也是绝不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