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佳：对葬身虎口者 少说句“活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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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春节长假期间，一起宁波动物园老虎咬死人的新闻占据了社交网络上的绝对焦点，80%以上的舆论惊人一致：不守规则，活该，死得好。我有一些不同观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一个人逃票跌入虎区，作为人，关心事件的价值观顺序理当是：人怎么样了？老虎怎么样了？最后才是：谁的责任，谁不守规则？因为生命最重要，生命无价，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孔子家马厩失火，孔子第一句问的是“伤人乎”，而非“谁的错”。

这个人逃票、翻墙、不守规则，当然是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然而他已经付出了代价，而且是远超过其过错的代价——生命。对社会的警醒作用已然足够惊心动魄，再说“活该”“该死”“死得好”，是落井下石踏上千万只脚，恶毒无处发泄用力过猛。

我们都厌恶不守规则的人，随地吐痰、室内吸烟、插队夹队，你说他一句，他可能骂你三句，甚至挥拳相向。很多人面对这样不讲理的人倒怂了，只心里默默希望他倒霉。与这些错误相比，逃票着实算不上罪大恶极，因为并不伤害任何人，也绝对不至于要用生命惩罚才算得上“解恨”。那些对于生活中不守规者和不公的憎恨，发泄于这个已经葬身虎口的人，是柿子捡软的捏罢了。

在中国，规则是怎么产生的、标准如何制定、规则是否合理，都常常不可描述、难以言说，缺乏必要的透明性和公共参与。网络上“按照相关法律法规不予显示”，从未有人真正举证基于哪一条“法律法规”，而这恰恰是对真正的法律法规的讽刺和贬损。无处不在“你懂的”“不说破”“潜规则”的生存哲学，更是对真正规则的破坏。

中国人遇事往往先找关系托熟人，原因是有着按照正规途径讲规则会走不通、吃亏乃至头破血流的生活经验。而小聪明、走捷径变成了很多人沾沾自喜，甚至引以为傲的“本事”。这样的事情多了，事实上造成对于尊重规则者的逆淘汰。探讨此事不该无视这个语境。

规则的题中应有之意是“平等”，也即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破坏规则远比违反规则可怕。违反规则付出代价，并不会破坏规则本身，相反其警示作用还会使得规则更加深入人心。而无视规则、不因违反规则付出代价的规则之上特权者的存在，则是对规则的破坏。在“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环境下，很多人对于庙堂之上的刑不上大夫不置一言，却对于已经付出代价的庶人不守规则义正辞严。

老虎之死当然无辜，然而在救人过程中，其他方法（比如鞭炮）不奏效的情况下击毙实属无奈。那些信誓旦旦哀悼老虎的人，真的在乎动物权益保护吗？在乎动物权利的第一反应，不是应该抵制动物园，要求还所有被囚禁的动物自由吗？快别逗了，“伪善”的人，怎么可能在乎动物权利，人权都不在乎，怎么会关心虎权？

动物园囚禁动物、展示收费，就是取悦人类的赤裸裸的商业行为。从这个前提上说，动物和人类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当被展示的动物威胁到观看他们（我赞成不用“它们”）的人类的生命，动物园必定会牺牲动物保护人类。从自然万物平权角度，这很不公平。然而，对于每一个默许动物园存在的人，这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

有人提出，动物园票价150元（人民币，下同，约30新元）偏贵，一家四口要花去450元（两个孩子半价），对于一个打工家庭不是小数目。于是很多人反驳：“穷就别去动物园”“没钱看什么老虎”“动物园不是刚需”……当然，对于一个30几岁的大男人，动物园有什么吸引力呢？不是为了哄孩子开心谁会去？说这话跟“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人和老虎都很不幸，更加不幸的是死者的两个孩子。爸爸为了让他们过个开心年而带全家去动物园玩，给他们买了票，自己不舍得买而翻墙，他们目睹了他被百兽之王咬死的血淋淋惨况，将来也会知道惨剧之后的网络暴力和众口一词的“活该”。这两个孩子的心理状况需要关心帮助。

讲规则和有同情心、同理心并不矛盾。人类文明与丛林法则的区别在于，人，对于生命的消失会物伤其类，同情遗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