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解密莆田欧式兄弟，上海地王背后还有更神秘的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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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叶石茹|文

　　8月23日，46岁的福建人欧宗洪在香港穿着一身浅色西服走上台前，汇报上市公司年中业绩，上百家媒体的闪光灯瞬间包围了他。

　　欧宗洪率领的闽系房企融信中国（03301.HK），在短短4年时间内，完成了营收12亿到74亿的飞跃式发展。今年以来，融信在上海、杭州等一二线城市已斩获土地14宗，金额超过340亿。欧宗洪在上述发布会说，余下几个月不打算再拿地，融信已经吃饱了。

　　年初，这家发迹于莆田的房企将总部从福州搬到了上海。福州的士司机黄师傅从车载广播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笑着说道：“有钱任性”。

　　实际上，融信的成长轨迹更像是经过精心的计算。融信之前，已有15家闽系房企按照近乎相同的路数完成扩张、迁往上海，其中亦包括他哥哥欧宗荣所执掌的正荣集团。

　　以融信为代表的闽系房企，过去数年中是如何异军突起的？

老大欧宗金

老二欧宗荣（与范冰冰合影）

老三欧宗洪，他创建的融信集团拿了上海新地王。

　　欧氏三兄弟

　　由福建莆田市往东南大约30公里，便到了欧宗洪的老家东峤镇汀塘村。这里靠近大海，对面就是台湾。

　　欧宗洪出生在距村口不远处、一座由黄土搭起的小院落。欧家共有兄弟姐妹6人，出了3个富豪：大哥欧宗金，创建了福建欧氏投资集团；二哥欧宗荣，执掌另外一家闽系房企正荣集团，目前比融信规模还要大；欧宗洪则是最小的孩子。

　　在2016年福布斯中国富豪排行榜上，老二欧宗荣以205亿身家排在第98位，老三欧宗洪夫妇则以165亿名列145位。只要两兄弟合体，就能超越福建首富三安集团的林秀成父子。

　　提起欧家，村里妇孺皆知，但是没有人愿意向外来客透露欧家的具体位置。发迹了的欧氏三兄弟，在村里捐建了汀塘小学、社区大学，还向70岁以上的老人发放“福寿金”，年纪最大的每月可以领到600元。

　　莆田盐碱地居多，并不适宜耕种，但在欧氏兄弟从商以前，欧家世代务农。老二欧宗荣曾不止一次向媒体回忆小时候的生活：买不起书包，没有房子就住祠堂，甚至连地瓜渣都吃不饱，“我出生在莆田最贫穷的镇最贫穷的村最贫穷的家里。”

　　关于欧宗荣的多篇媒体专访透露，迫于生计，初中没念完，老二欧宗荣就跟着老大欧宗金外出打工，先去了福建尤溪，后来又去了江西宜春和南昌。两兄弟从石件工学徒做起，后投身路桥建设，一步步有了自己的工程队，在1985年成立了江西正荣市政工程有限公司，先后参与了司马庙立交桥、于都长征大桥、九江防洪工程等一大批国家和地方重点项目的建设。

　　但在1998年，由于承接的一个工程出现安全事故，老大欧宗金从此结束路桥生涯，回到莆田，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

　　回乡后的欧宗金并没有赋闲。2002年，欧老大组建福建欧式投资集团，同时介入房地产开发和教育产业。从2004年开始，欧老大先后投资控股了多所莆田一流的公立学校。

　　2015年，欧氏三兄弟的父亲欧亚棋去世，当天晚上莆田毫无征兆地出现狂风暴雨。据当地一位接近欧家的人士许军透露，第二天上午欧家本来要在当地媒体刊登一个版的讣告，内容包括族谱上的全家人，但6个小时候后，欧家取消了这个计划，原因是“要低调”。

　　“借船出海”

　　不少与老二欧宗荣打过交道的人士均向南方周末记者描述，其外貌英俊，人很精干，注重个人魅力与企业形象，是三兄弟中最喜欢和媒体打交道的一个。

　　多篇媒体专访显示，欧宗荣在江西发展初期，主要通过挂靠国有大中型建筑企业，以“借船出海”的方式承揽工程。当有媒体问他，是否会觉得第一桶金不光彩而回避这个话题？他答：“不会，每一笔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

　　1996年，老二欧宗荣获取了人生第一块地皮，是宜春市政府欠下工程款后用土地抵价划拨而来。此后，欧宗荣除了承建路桥、市政工程，开始将重心转向房地产开发。1998年，欧宗荣整合分布于福建、江西等地的８家企业，在福州成立了正荣集团。

　　他赶上了好时候。2000年，福建兴起一次民资回归运动，当时的省领导希望吸引在外打拼的福建籍企业家，回家乡投资建设。福州一位接近欧家的人士杜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老二欧宗荣早有回归之心，因为相比福建沿海，江西毕竟是中西部地区，市场容量和地方办事效率经常为欧宗荣诟病。

　　在2002年福建省两会前举办的一次企业家座谈会上，欧宗荣向省领导承诺，今后将做好三件事：一是动员在外的企业家为福建经济的发展出力；二是回来投资，第一年要在福建投资10个亿；三是为家乡多做公益事业。很快，欧宗荣就当选了福建省人大代表。

　　此后，欧宗荣与正在大规模城建的莆田市政府展开了一系列合作。比如以BOT的方式接下农业项目澄峰围垦工程和莆秀高速公路投资建设经营权，投资接近15亿元。“这两个民生项目都是前期投入巨大，可能后期也赚钱，但主要是社会效益。”许军说。

　　欧宗荣也十分热衷于赞助体育赛事。根据公开资料粗略计算，正荣集团从1998年赞助江西省十运会起，捐款在千万左右。仅2010年福建省莆田市承办第14届省运会，正荣就捐了406万。福建名将、前女排主教练陈忠和也曾为感谢正荣的赞助，帮其在南昌的楼盘站过台。

　　与此同时，欧氏三兄弟也拉开了在莆田房地产市场凶猛扩张的序幕。2000年，同样起家于路桥建设的老三欧宗洪创立莆田市交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投资建设了当时莆田市中心第一高楼“观桥御景”，旋即被莆田市民惊呼“天价”。在周边房价不到500元的时候，“观桥御景”硬是卖到了1400元。

　　“李嘉诚说地段、地段还是地段。”许军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观桥御景”紧挨着的叫做后塘片区，那里卧着莆田的龙脉，莆田历史上好多文状元，包括国家两院院士，都是从后塘走出去的，莆田最好的小学麟峰小学也在附近。

　　三年之后，龙脉所在地——后塘片区旧城改造项目也被老二欧宗荣收入囊中。当时的土地招拍挂制度落后，正荣接手过来的是块毛地，而非已经拆迁好的净地，拆迁难度非常大。“后塘住了很多‘神仙’，有些人的关系很硬，但正荣硬是把这块骨头啃了下来。”许军在讲起这段经历时，语气仍然激动。如今，正荣已是莆田拥有最多楼盘的房企之一。

　　与老二欧宗荣不同，老三欧宗洪在近年接受的一次媒体专访中，拒绝谈论这段创业史和企业理想。文章只好写道：“19岁那年，这个早熟的孩子白手起家，开始创业。”

　　断尾求生

　　通过“观桥御景”等项目积累资本后，老三欧宗洪从莆田来到福州，于2003年创立了融信地产。许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欧宗洪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真正独立，当年的“观桥御景”表面上看是他的项目，实际上主要还是老大欧宗金在里面运作。

　　“基本上没什么作为。”融信离职员工王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融信成立的前几年，一直在福州开发低端楼盘。直到2007年上半年，全国楼市暴涨，所有地产商都患上了“土地饥渴症”，融信才想着大干一场。

　　2007年9月11日是福州房地产界的狂欢之日。那一天，福州市土地拍卖市场大厅内人满为患，城内的二百多家地产商济济一堂，走道上水泄不通，大厅里烟雾缭绕。“现场的气氛如同赌场。”一位与会的福州地产商曾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最终，融信以每平方米9953元的楼面地价获得福州原玻璃厂、保温瓶厂地块，成为福州的单价最高地块。到了中午，无人去吃饭，拍卖继续进行，直到下午一点，拍卖才全部结束。老三欧宗洪一人独得两块地，共需支付地价15.5亿元。

　　经此一役，身材精瘦的欧宗洪一战成名，博得了“赌徒”的称号。

　　然而没过几天，欧宗洪就后悔了。2007年9月底，央行出台房贷新政——第二套房首付提高至四成、利率在基准利率的基础上提高一成。效果立竿见影，10月，福州商品房交易量环比下降50％。

　　形势突变之下，欧宗洪不得不“断尾求生”。在损失7000万元保证金之后，于2008年2月退了这块地。

　　同样退地的还有老二欧宗荣。2007年，正荣与一家新加波企业合资在江西南昌捧回了一块地，却一直没有支付。两年之后，地块被南昌市政府无偿收回。

　　杜建说，楼市受到打压的那段时间，老二欧宗荣整宿整宿睡不着，甚至不得不向员工融资，利息高达一两分甚至一毛，“欧宗荣很怀念那段只做建筑的日子，赚一笔是一笔”。

　　兄弟俩挣扎着熬过了2008年，没想到，2009年4万亿再度催热了房地产。欧老三趁机开发了位于福州西南部的大卫城项目，这是他人生第一个中高端楼盘。2008年以前，大卫城还是成片的农田，周边房价只有每平方米1500元。而等大卫城开盘的时候，连特价房都去到每平方米8888元，别墅总价450万起，如今位置好点的别墅已经涨到了千万以上。

　　欧老三的一座府邸也藏在大卫城里，由两座浅橙色的别墅联体打通，室内面积加起来近700平。别墅门口修建了码头造型的建筑，码头下则是一条人造溪水的源头，一位房屋中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其风水含义为“龙（笼头）马（码头）精神”。别墅的大门上贴着一幅普通的对联“百福临门新年到，千祥入户早春来”，横批是“吉祥如意”。

　　门口停着的两辆座驾昭示了主人昂贵的身家。一辆是黑色奔驰，另外一辆是马云同款黑色迈巴赫。由于迈巴赫车身过长，车尾贴了黄色车牌，车库门无法关上，车身已有些蒙尘。

　　“四高”模式

　　融信年报显示，从2012年到2015年，融信的营收从12亿猛增至74亿。融信离职员工王佳恰好参与了融信高速发展的这4年。

　　王佳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闽系房企可以分为两个派别：一派是以三迪为代表的稳健型房企，不追求规模，也不追求百强排名，持有很多优质资产；另外一派就是以融信为代表的“高杠杆、高周转、高风险、高溢价”模式，没有自持资产，能卖的全卖掉。

　　融信快速扩张的方法在于目标导向。王佳说，比如当年融信基数小，营收只有15亿，但第二年的目标已经设好了，营收30亿。如何实现？假设融信的去化率是70%，也就是说存货要达到40亿，房价2万一平，就意味着要有20万平方米的可销售量。“算好了以后就知道要拿多少地，知道要拿多少地，也就知道了要准备多少资金”。

　　随后，买地资金就被分配至销售部门和融资部门。“有时候1：1，有时候1：1.5，杠杆率很高。”王佳说，在这种模式下，销售部门就需要高周转，以尽快出货、回笼资金为前提；融资部门则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把市场上能够拿到的钱全都拿回来。

　　“基数小的时候，实现倍增非常容易，但是到了60亿的时候，福州就容纳不了了。”王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就是以融信为代表的闽系房企走向全国的逻辑，“只有去新城市抢份额，才能支持企业继续扩张。”

　　2013年，老三欧宗洪打算进入中国最繁荣的一线城市。王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时欧宗洪同时派出两支队伍，分赴北京和上海，目标是“两地必下其一”。王佳通过绿地的人力资源总监，将双方牵到了一起，在上海联合拿下了第一块地。

　　打开全国市场的融信亟需上市融资，但是上市计划却被推迟了两次。王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融信第一次计划是在2013年上市，但是需要2010年到2012年的报表，可在那个时候，融信规模不够，只好推迟一年；同时，融信当时主要依靠表外融资，有大量关联交易需要清理，只好又推迟到了2015年。

　　所谓关联交易，王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是指融信会注册各种各样的贸易公司进行融资。比如钢材的采购商一家就够了，但是融信会把一吨钢材分成N笔流量，从N个贸易公司采购，这样N个贸易公司均能贷款，而这些贸易公司的实际控制人都是融信。“一个贸易公司营业额10亿，贷款可能才2亿，50个才100亿。这就是为什么房地产企业旗下都有非常多的贸易公司，而这些贷款纽带上市之前必须全部清理掉。”

　　王佳说，融信和正荣本来同时有了上市计划，但是正荣规模更大，关联交易更难清理，所以反而被融信抢在了前面。

　　据王佳观察，老三欧宗洪不喜欢喝酒应酬，基本是家里、公司、会所三点一线。在会所，主要是健身、会客。他有两个爱好，一个是乒乓球，另一个是八十分（一种扑克牌游戏）。相较于老二欧宗荣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老三欧宗洪只关心两件事——左手拿地、右手融资。

　　做大分母的游戏

　　清理关联交易并不容易。王佳说，替换关联交易需要大量的资金，因为关联交易首先必须还掉，还掉之后还要补充同等金额的运营资金，“一来一去，所需资金实际上是翻倍的。”

　　这也是融信被市场诟病杠杆率过高的原因。招股书显示，2015年3月，融信净负债率高达1591.2%。不过近两年，融信的净负债率下降得很快，刚刚公布的2016年中期业绩显示，这一数字已下降至90%。

　　融信在报表中解释，净负债率下降最主要的原因是控股股东及战略投资者的股权出资。不过，一位房地产公司CFO在看过融信报表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融信的债务率下降，主要是通过财务手段而非真实下降。

　　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融信净负债率下降得益于2016年权益总额的增加，净负债率=（借款总额-受限制现金-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及初步年期超过三个月的定期存款）/权益总额。去年底，融信的权益总额只有50亿，但在今年上半年猛增至143.7亿。

　　权益总额的增加又有赖于永久资本工具和非控股权益，分别增加了17亿和56亿。所谓永久资本工具其实是债；而非控股权益，实际上是一种融资手段。比如甲是上市公司，乙是甲的控股子公司，甲占股60%。乙公司总资产1000万，合并报表时，甲把1000万全算了进来，但实际上乙有40%的权益并不属于甲。“融信利用了这个财务规则。”他说。

　　2015年，在非控股权益中，还有一笔高达16.48亿元的非控股注资。这笔钱来自于福建欧氏建设发展有限公司，这家公司恰是由老大欧宗金及其两个儿子掌控。

　　根据协议，老三欧宗洪把融信3个项目49%的股权卖给了老大欧宗金，相当于把欧氏家族资产“左手倒右手”，从而实现权益总额的大幅增长。

　　此外，2016年融信地产中期业绩显示，绿地将与融信合作开发的四个项目的并表权全部让给了融信。其中三个项目，双方各占50%股权，剩下一个项目，双方各占25%股权。上述CFO称，“绿地这种做法很奇怪”。

　　融信打开上海市场同样借助于绿地。对于比融信大的多的绿地为什么要和融信合作拿地？王佳的解释是，这种合作有利于双方降低成本，如果不合作，按照融信的风格，会跟拍到底。

　　谁是金主？

　　正是信托背后的金主，给融信提供了如此的底气。翻开融信的招股书可以看到，关联交易被替换后，融信大部分房地产项目都依靠信托融资，有的信托是纯粹的债务，有的则是“明股实债”。2015年末，融信借款总额186.284亿，信托占到了近90%。

　　融信在公开场从不说自己是一家福州企业，取而代之的是海峡西岸经济区。福州本地一位知名房地产人士在聊到融信的资金来源时，亦对南方周末记者一字一句地说：“海西已被压抑得太久，海西渴望爆发。”

　　海西已成为福建民间资本的代名词，一家名叫拓界的私募股权投资基金汇聚了这些资金。拓界总部位于厦门，成立于2010年。董事长林雄曾是福建一家房地产专刊的记者，后来组建闽商地产联盟，这是一个由闽籍地产商构成的商会组织。

　　据媒体专访，之所以组建商会，是林雄认为，企业成员之间应该有一条纽带，这条纽带就是企业的血液——资金，尤其房地产是资金密集型行业，联盟应该满足企业最核心的需求。

　　2015年，拓界资本完成了A轮定增，引进了20家闽系房地产企业和个人，并追随闽系房企的脚步在上海自贸区设立了垚界资产管理公司。

　　而融信正隐秘地藏在拓界身后。拓界金伙伴（厦门）投资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的股东中，有一家名叫福州天朗投资有限公司，这家公司追溯到最后只有一个自然人股东，名叫王迎凯。而王迎凯正是融信投资发展中心的一名员工。据融信官网新闻，2014年，王迎凯与老三欧宗洪一同参加了融信入职员工培训大会。

　　王佳也对南方周末记者称，王迎凯目前仍在融信地产就职。

　　王佳则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中国四大资产管理公司之一的信达也是融信背后的金主，注资渠道正是通过信托以及拓界。

　　在融信的招股书中，另外一家资产管理公司华融也赫然纸上。华融向融信提供了一笔3亿的借款，年利率10.77%。

　　（应受访者要求，许军、杜建、王佳为化名；南方周末记者张玥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