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韩寒不是在人们关注教育问题,对几千万人同穿一件棉袄洗澡的教育制度渐感失望,同时又带着诸多企望的时候出现,而是出现在这个人人深感民生之多艰的小时代里;如果他的黑色幽默,不是出现在这种客客气气的绝望还处于萌芽状态的世纪末,而是在盛产黑色黄色红色笑话,幽默俏皮挖苦话几乎人手一套的现时现世,韩寒再有幽默讽刺才华,性格再怎么叛逆,都不可能拥有当年那样举国热议的高知名度。但他偏偏不早不晚,在晚上十一点钟五十九分五十九秒至第二天零时这转瞬即逝的一秒钟时间里,在最合适的国度、最合适的时机,以最合适的叛逆姿态,扫着一潭业已臭不可闻的死水来到我们身边,而后,他偏安一隅稍事休息,为明早即将大开吃戒养精蓄锐。
当时,我们正在厨房熬夜加班,就着下水沟的水给毛毛虫净毛,为明天的三餐和夜宵做着繁琐无趣的前序工作。我们的手因碰到毛毛虫的毛和粪便而瘙痒,乃至灼热,但我们觉得为了明天前所未有的毛毛虫大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不过分。一切都为他而备,一切都已备妥,早餐和中餐,晚餐和夜宵,烹煎炒炸四道毛毛虫美餐,制成后放入冷藏室保鲜。之后,我们在身心憔悴之中沉沉睡去。第二天,我们在瘙痒中醒来,一睁开我们那对他妈的的眼珠子,惊愕地发现我们一个个以餐厅侍者身份围绕在韩寒身边,低眉顺眼,手里拿着餐巾纸,毕恭毕敬地侍立着,韩寒则反扣鸭舌帽、呲着白牙咧着红嘴裹在一件皮沙发椅里,就像皮沙发椅是他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样。他微笑地看着满桌子为他准备的毛毛虫大餐。然后我们意识到,为了伺候韩寒吃早饭,我们竟然站着睡了一晚上,连给韩寒擦嘴用的卫生纸我们都在睡梦中紧紧捏着,虽然滴了几滴口水,但经宿未掉。可想而知我们当时那副惊讶状,绝不亚于看到五六岁大的孩子满脸沙皮狗般的皱纹,且顶着天然形成的地中海。没错,那天,以及接下来的几天,连带着几天后的几年,以及几年后的几年,甚至在可想而知的几十年里,单是看他展示其良好的食欲,我们就已经很是享受很是陶醉很是刺激。如若你拔净体毛,将自己陈列在菜盘子里,假装是一条透着香气的毛毛虫,那你就是朱秀、伍冰珊;如有荣幸在韩寒噬虫大餐完毕后,及时给他递上两张餐巾纸并被接纳,你会觉得曹文轩教授为韩寒所做的工作也不过如此。
这可真是具有开天辟地第一遭性质的大事件,此前我们从未有过这种看到别人大吃特吃,自己觉得越来越饱的荒谬经历。这种怪事前所未有,这种体验空前绝后,这个让我们有此体验有此经历的人如此独一无二,我们倍感珍惜。我们对他心生崇拜,我们对他顶礼膜拜,只差没把那张“这个男孩有点酷”的照片供奉在关二哥身边。他成了我们所有人的第一次,下面一搭蒙古包就能联想到他向着应试语文教育放的“第二炮”;看到女人怀孕,便联想到了他拿怀孕做譬喻的怀才。这个极富争议性的文学天才,最终在甚嚣尘上的争议中,变成了极富性意味的韩寒现象。从此,除非把我们脑里的记忆全部洗掉,而后将一切和韩寒有关的东西和我们隔离开,否则,任何意在把他的名字和形象从我们脑海中挥去的企图,都将被证明是一种妄想。哪怕在他近乎消失匿迹的那段日子里,我们也始终绷着一根神经,报刊杂志刊登的与他相关的只言片语,书店新上市他的书,电视体育新闻播报的赛车简讯里倏忽而过的他的名字,都让我们顿时产生久违之感。哪怕是在多年后才被披露出来他那一段在地下室里担心世界忘记他的日子里,他双叠音的名字,也依然比一百颗100瓦的灯泡还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