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雅颂1

自崇所信

《诗经》中雅诗与国风是明显不同的，作者大多是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算是非富即贵，而且诗歌的题材也与国风迥异，有的描写先王历史，有的描写当朝内政外交，有的描绘贵族生活，或宴会、祭祀、游乐、祝寿、狩猎等等场合，这些都不免带有吹捧阿谀的色彩，我称之为《诗经》中的“红歌”，真正值得称道的是一些政治讽喻诗。这些是诗人感于国势衰微，奸佞当道，黎民疾苦或自身命运多舛，无力改变现实，遂发而为诗。我统计了一下，比较优秀的大概二十来首。

  我以为一首讥刺时弊的诗歌，其艺术水平的高下，与诗人的身份有微妙的关系。诗人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既能居庙堂之高，同时又能处江湖之远。与朝廷和民间都有着适当的距离，才能写出特殊的感受。地位太低，个人自顾不暇疲于奔命，面对社会不公平现象，思考的触角无法获得足够的伸展，仅仅聚焦于个人的磨难，缺乏忧患意识，自然也就没有担当，在诗中一味诉苦，怨天尤人，显得过于直白。比如下面《祈父》：

祈父，予王之爪牙。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
祈父，予王之爪士。胡转予于恤，靡所厎止？
祈父，亶不聪。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

  另外官职太大，与王朝利益密切，“牵裾惊魏帝，投阁为刘歆”，往往跳不出圈子。我想一首诗歌之所以优秀，在于激发个人的意识，思考人生命运等问题。《离骚》之所以传唱千古，原因就在这里。《采薇》是一首质量上乘的佳作，注意一下诗歌中有六个“我”字，诗人自我意识十分强烈。因战事连绵自己疲于奔命，心中暗自神伤，但高明的是对个人坎坷命运的愤激之情在诗中点到即止，心中的感物伤怀又与高亢的杀敌报国热情紧密交织在一起，加上对于风景的描绘，比兴手法的娴熟运用，悲伤、愁苦又不失激扬的斗志，让诗歌色彩呈现出一种高级的复色，让人回味无穷。与之相类似的有《出车》、《皇皇者华》、《四牡》等几首，诗人在军旅之中因常年征战身心疲惫，但几次战役都捷报频传，诗人的集体荣誉感极度高涨，遮蔽了对个人命运的愤懑之情。

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节南山》的作者无疑有着尊贵的身份，整首诗气度雍容，视野开阔，首先两段是质问身居高位的尹相，质问他为何尸位素餐导致国家衰落生灵涂炭，口气虽然严厉，显然还没到“时日曷丧，与汝偕亡”的地步，后两段口气委婉了许多，用劝导的语气教育尹相身为重臣宜励精图治而不宜胡作非为。接下来诗人开始追问苍天，探索社会动乱的深层根源。接着是诗人自己的独特感受，“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南方的屈原在个人愁绪无以排遣时，还可以驾六龙去仙山神游一番，本文作者并没有受到楚国巫文化的影响，不过不要紧，“蹙蹙靡所骋”是他们共同的结局。诗歌最后两节，更加委婉地讽刺了重用尹相的周王，总之这首诗不断切换叙述角度，转换表现方式，或质问、或规劝、或感叹、或讽喻，极富有层次感，加之比兴手法运用娴熟，让这首诗张弛有度，充满艺术感染力。

节南山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国既卒斩，何用不监！
节彼南山，有实其猗。赫赫师尹，不平谓何。天方荐瘥，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憯莫惩嗟。
尹氏大师，维周之氐；秉国之钧，四方是维。天子是毗，俾民不迷。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师。
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弗问弗仕，勿罔君子。式夷式已，无小人殆。琐琐姻亚，则无膴仕。
昊天不佣，降此鞠訩。昊天不惠，降此大戾。君子如届，俾民心阕。君子如夷，恶怒是违。
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宁。忧心如酲，谁秉国成？不自为政，卒劳百姓。
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
方茂尔恶，相尔矛矣。既夷既怿，如相酬矣。
昊天不平，我王不宁。不惩其心，覆怨其正。
家父作诵，以究王訩。式讹尔心，以畜万邦。



201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