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博网 发表于 2017-5-6 23:50:33

午后阳光:人生没有那么光明,也没有那么苟且

1、

有两年多了,每隔几天,曹源下班后,都会先拐到张小羊那里待上两三小时后回家。提前会给张小羊发个微信:过去。张小羊的回复比他更省事:好。炮友也好,情人也好,做久了,也会做出老夫老妻的熟稔和乏味,尤其所有一起的时间,基本都在床上。偶尔吃顿饭,也只是上床的铺垫。比如,有时候张小羊会提前回去炖一点排骨汤什么的,对曹源说,来,先补充点儿营养,挺费力的。荤段子也好,随感而发也好,随意就调了情。

其实上了两年床,新鲜感也早就没了,张小羊的身材不算好,从来不运动,所以不紧致,肉有点儿松松的,没有腰身。但因为年轻,那种松不是松弛,也就是软。有一次曹源开玩笑地说,该减肥了哈,压我身上有点沉了。张小羊说,不是胖了手感好吗?

何况张小羊的身材并不影响曹源在床上的发挥,从第一次开始,他在她身上就是彻底放松的,完全可以放松到原生态。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谁上谁下,哪种姿势,全看曹源的兴致,不用考虑身份和格调。

甚至完事后他可以不下来,就趴张小羊身上睡一会儿,至于身下的狼藉,他不管,等着走了让张小羊收拾。张小羊说你就是职业打炮的。曹源说反正你也舒服了,你管我是职不职业呢。这点,张小羊倒是从不矫情,她每一次在他身下,也不掩饰身体的欲望程度,喜欢会抱着他说,快一点再快一点,会说哎呀舒服死了。

曹源也舒服,从身体的低级舒服,到心理的妥帖。他没告诉张小羊,这是他生活的一个仪式,他就是要在她这里定期地卸下所有伪装,还原成自己,过了瘾。然后,再把内心和外表的盔甲层层穿上,回到现世的人生中,优雅自律。这现世的人生,包括事业,也包括和老婆李姝。

2、

当初,曹源是带着对李姝近乎仰望的爱娶了她的。曹源从来都坚定地认为他爱李姝,他简直没有不爱她的理由。李姝就是那种最好的女子啊,相貌好,修养好,家境好,又简单又高雅的。和在小区物业收水电费的张小羊比起来,李姝的人生,高出十个段位不止,张小羊甚至连高中都没读完。

当初,曹源去交物业费,碰到张小羊给家里打电话,那一口地道的家乡话,让曹源怦然心动。他当时想起两句诗: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这两句诗张小羊当然不懂,曹源试探着问了一句,她就兴奋地说,啊,你家也是自贡的?自贡哪里啊?然后张小羊的身体就贴过来,说,下雨天,劳资真是好想吃个满锅滚辣椒的火锅哦。

曹源看了张小羊水灵又略显朴素的脸,看着她眼神里对一锅火锅的渴望,突然就觉得自己也馋了。对那种,驻扎在心里的人生真相的馋。于是曹源脱口说,请你吃火锅吧,找家正宗的。张小羊说,好啊,我知道有个地方,不远。就是店面小了点儿,乱了点儿。曹源说,没事。

吃完火锅就上了床,两个人带着满身的火锅味,在张小羊有点简陋倒是还清洁的租住屋里。身体也好像久别重逢般熟悉,刚一碰上,就痴缠得不像样了。

做了两次后,曹源才想起来他甚至还没正式给过她一个亲吻。做到第三次,张小羊说,男朋友分开半年了,我真想男人了。曹源说,怎么不再找个?张小羊说,哪能那么随便,还是要有点感觉的。劳资没那么随便——一口自贡话,曹源觉得汗毛孔都放松了,都不用装了。

曹源出了轨,那天晚上回去看到李姝,他竟然没有半点儿愧疚。曹源知道,他也就是身体出了轨,他的心,还是依然低低地蛰伏在李姝这里。

3、

出轨的时候,曹源和李姝结婚四年了。四年后,曹源在心理上,始终没能摆脱不了对李姝的自愿的仰望。也因此,这四年中,曹源都是带着仰望的心和李姝上床的。上得温文尔雅,上得风花雪月,上得清新爽洁,上得唯美动人,但唯独,没有为所欲为,没有惊涛骇浪。

新婚之夜,在温柔灯光下,曹源一点点褪去李姝的衣服后就知道了,他和李姝,只能这样上床。李姝的身材不是丰腴的,但是很完美。胸部恰到好处的饱满,小腹平滑光洁,双腿修长紧致,肩胛清晰生动,那完全是一副可以让男人斗志昂扬的身体。

但是,曹源没有昂扬起来。灯光下,李姝的目光是羞涩温和的,神情是静谧安然的。她赤裸着,却没有半点儿情色的成分。她赤裸着,也是赤裸的女神。曹源原始欲望带来的冲动在那一刻戛然而止,随之,他的抚摸,他的亲吻,他后来的进入,都做到了克制的轻柔。包括最后的喷射,他都没让自己的动作幅度过大。

那一刻曹源才知道,跟一个女的怎么上床,根本不取决于彼此的关系,也不取决于表面的身份,而是取决于床上的心理段位。他的心理段位,是远远低于李姝的。虽然他们这场婚姻,在外人看来,也堪称郎才女貌。

30岁的曹源在而立之年也算立了起来,虽家境清贫,但自己拼得好,有博士头衔,在社科院做研究工作,是才子。李姝是作协的正式作家,经常有小说散文发表。性格平和开阔,文化气息浓厚,家境优渥,父母都在大学任教,一众亲戚也非富即贵。

李姝是温室的花草,随便长长,也是枝繁叶茂。却竟然一点不势利,从李姝到父母,对曹源的家境从无半句微词。曹源知道,人生太好,他们已无需再计较所谓的门当户对。

4、

这样一个女子,这样一场婚姻,曹源觉得,是他人生最绚烂的锦上花,郑重而华美。是一个男人存活于世,最好的颜面和铠甲。

但披挂这华美铠甲的曹源,内心是藏着深深自卑的。做个最简单比方,李姝喝水、喝牛奶和喝咖啡,都会用不同的杯子。餐桌的桌垫,会根据餐具的不同而更换。她和曹源,每个人都有4个不同的水盆,不能搀和使用……李姝不是矫情,不是强迫症,是多年高段位生活中滋养成行的生活习惯。她自己是无感的,没觉得这种段位高,她自然而然。

曹源很快就学会了跟上李姝的生活方式,他也必须跟上,去努力又不动声色地适应那些他之前半点都没有的生活习惯。好在李姝简单,不敏感,对曹源那些生活里隐藏起来的粗陋,毫无察觉。

曹源在床上也一直收着。他甚至觉得如果加大了动作的幅度,或者没有克制住兴头上的夸张表情,都是一种过错,是对李姝的一种冒犯。

曹源断定李姝是有欲望无情色的,她对这种交欢的方式并无异议,是满足的吧?但李姝的满足里,驻扎着曹源的自卑和对自卑竭尽全力的隐藏,驻扎着他对自己身体的亏欠。这让曹源疲惫和委屈,都需要在张小羊那里找补回来。

曹源当然和张小羊没有什么心灵上的交流。他们,也不是一个人生段位的。但是,他和她的出处很搭,都是小地方来的,经历过贫穷和贫穷中的尴尬,对彼此的生活老底门儿清,可以回到人生的原色。

在床上,就更可以肆无忌惮,从来不用考虑哪句话低俗,哪种姿势过分。曹源用博士身份和李姝做爱,用男人身份和张小羊交欢。曹源对张小羊说,你就是我的加油站,我在这里加满油,可以跑一阵子。张小羊则说,什么加油站,我就是你的跑马场,你不是来加油的,你是来撒欢的。曹源觉得这个比喻更特么地准确,他是来撒欢的,撒够了,回去就可以端庄肃穆了。

曹源经常会给张小羊点钱或者购物卡什么的,有时候几百,有时候几千。张小羊也不推辞,给了就拿,说,只要不是每次提上裤子的时候给就好。曹源觉得他和张小羊一起,连脚趾头都在放松的状态。他也并不担心李姝知道,李姝懒得多疑,曹源隐藏得好,而张小羊也从来没提过过分要求。张小羊倒是心知肚明,和曹源,也就床上的缘分了。

5、

李姝是在体检中查出问题的,左侧乳房有可疑硬块,做了切片,活检结果很快出来,恶性。曹源没瞒李姝,也瞒不住。

确诊的时候,大夫瞥了曹源一眼,你也是,那么长时间了,平时摸不出来有异样吗?曹源的脸腾地就红了,他从来没有像抚摸搓揉张小羊的乳房那样,尽情尽兴地抚摸过李姝,他觉得在她乳房上停留久了,都是过错,更别说察觉异常。

大夫司空见惯,也没什么,切了吧,乳腺癌痊愈的比率最大,有切了几十年没事的,也有一辈子没事的。曹源心里哆嗦了一下,不是因为大夫说,切了吧。而是,不管怎样,切除乳房和病患本身,对李姝都太残酷。

但李姝并没有曹源所担忧的绝望……她比他想象中平静得多。她说,这样的事,身边太多了,也没觉得自己就应该是幸运的那一个。曹源定定看着李姝,突然发现,她不是他想象中那个理所当然高贵瓷器,相反,她是青铜器,因为见多识广而刚硬。

李姝说,也先别告诉爸妈,不想他们担心。曹源心里突然又疼又软,他把李姝抱在怀里,他说有我呢。李姝慢慢把自己埋进曹源的怀里,没说话,抱紧了他。曹源觉得,李姝从来没抱他那么紧过。

但李姝的事儿,曹源还是跟张小羊说了一声。就在手术那天,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李姝上了手术台,他和张小羊大概就没有以后了。

张小羊愣了半天,然后说,怎么会这样呢?真是的……要不说人生无常。就说了那么两句,曹源收了线。没想到,两个小时后,张小羊打来电话,问他,手术做完了吗?曹源说没有,好像要四五个小时吧,没那么快。张小羊说,做完跟我说一声吧。曹源说,好的。

忽然感慨万千,他听了李姝的,手术的事儿,都没告诉她父母和同事,就请了个长病假。他也没想到,张小羊会认真关心这件事。张小羊见过李姝,但从来没在曹源跟前提过。她的询问,只是因为……曹源知道,是因为这两年的情人,到底,也有了一点亲人的味道。

6、

手术很成功,十天后回家休息,半个月后拆了线。又休息了两日,那天晚上,曹源刚刚上床在李姝身边躺下,她转过身来,忽然对曹源说,你摸摸它吧。曹源说,什么?李姝就拿过曹源的手,从衣服下面伸进去,沿着她的身体,一点点爬到她胸部左侧。

平坦,抚摸不到明显疤痕,皮肤是细腻的,乳头依然如一颗小花生粒,他摸到了。然后,李姝又把他的手移到右边,放在她完好的右侧乳房。那么柔软,光洁,握在掌心,刚刚好。但曹源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这种人生大难之后的抚摸,容不下欲望的滋生。

李姝忽然靠过来,把头埋到他颈间,她说,对不起。曹源说,什么?李姝说,对不起曹源。开始我想,我都这样了,干脆咱们离了吧,可是,我舍不得你啊,曹源你别嫌弃我,行吗?

曹源突然挺直了肩背。他那么清晰地在这一刻感觉到了李姝深深的自卑,还有她的小恐惧。不是为生命有可能的朝不保夕,而是怕他会离她而去。因为失去了一只乳房,李姝不能免俗地,让自己低到了尘埃里。曹源在这一刻突然看到他的女神倒下来,倒在他怀里,他的脚下,成了一个有缺陷、不自信的普通女人。

没有难过,相反,曹源心里忽然一阵窃喜。仿佛从他和李姝在一起,半夜睡醒了都要重新蹦一下的那根弦,温柔地断裂了,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自然而然。他被弹回到人生的真实中,不用再装,再硬撑,再以刻意的挺拔,掩盖内心的低俯。

那天晚上,李姝第一次主动用她清凉温软的手抚摸了曹源,从柔软,抚摸到了坚硬。李姝说曹源你要我吧?你要我我心里才踏实。曹源就要了李姝,没有像以前那样,只是为完成一个夫妻的仪式。而是,就像一个男人要一个女人那样,他要用最真实的身体之欢,告诉李姝,他不在意,他要她。

结婚四年后,李姝终于跟着曹源完成了床上段位的升华。她放纵了,那是为了抵挡身心承受的磨折、为了抵触自卑的放纵。

从刻意到顺其自然,她跟着曹源的身体一波一波动荡着,攀上高峰,滑下来,重新开始。李姝汗水淋淋地在黑暗中抱着曹源,她说这样真好,还想要,想一直都要。李姝说老公这是活着的感觉啊。

曹源就在黑暗中一遍遍地用身体充实李姝被手术刀切割掉的虚空,来安慰她因此而产生的、自己安抚不了的自卑。那是他们第一次,以交欢的名义,做了一场淋漓尽致的爱。

曹源在这一晚确定,以后,他依然会爱她,但,不用再仰望着爱了。他们,终于站在了人生的同一个段位上。他会陪着她和病魔一路战斗,并用身体给她打气。

几天后,曹源收到张小羊发的微信:我要结婚了,他卖酸辣粉,很对口。曹源说,也别因为不要钱吃太多,终归也是垃圾食品。然后,他微信转给她5万块钱,说,总要给个红包的,小羊,好好儿的。

张小羊点了收钱,说,你当然要给了,我当然要收下了,奶奶的。曹源兀自笑了一下,他觉得这样挺好,人生没有那么光明,其实也没那么苟且,都是凡俗男女,在生活里打几个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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