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菲：危机三部曲是怎样炼成的
在每次证券投机中，每个人都知道暴风雨总有一天会到来，但是每个人都希望暴风雨在自己发了大财并把钱藏好以后，落到邻人的头上。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这就是每个资本家和每个资本家国家的口号。 ——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第311页……资本主义生产的动机就是赚钱。生产过程只是为了赚钱而不可缺少的中间环节，只是为了赚钱而必须干的倒霉事。{因此，一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国家，都周期地患一种狂想病，企图不用生产过程作中介而赚到钱。} ——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第2卷第67~68页
这些金融衍生产品经过包装和再包装，最终变得面目全非，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包含什么内容，或者它们到底值多少钱。 ——美国《新闻周刊》 2008年10月20日
金融市场获得了慷慨的补偿——以超过企业全部利润的百分之三十的形式，想必是因为它们履行了两项关键任务：分配储蓄和管理风险。但是，可笑的是，金融市场在这两方面都失败了。数千亿美元都分配给了超出美国人支付能力的住房贷款。不是去管理风险，金融市场却创造了更多的风险。 ——[美]斯蒂格利茨撰文于美国《名利场》杂志2008年11月号
2007年，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生僻术语几乎一夜之间家喻户晓。“美国次贷危机”？我们—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引发众多世界顶级金融机构一片恐慌、令华尔街噤若寒蝉的怪兽，一边隔岸观火般地为本国远离次级贷款市场而感到庆幸。
2008年，一阵凛冽的寒风迎面劲吹。“国际金融危机”？！我们一边密切地注视着美欧挣扎于破产边缘的金融机构、各国急剧动荡的金融市场，一边留心地查看自家窗门在遭受冲击后显露出来的道道凹痕，着手制定和实施应对之策。
2009年，一丛不祥阴云悬浮在各国经济刺激措施催生的所谓复苏“绿芽”上空。“全球经济危机”！实体经济的问题暴露无余，纵使第三季度频现积极经济数据，也无法掩盖一触即发的重重矛盾。我们一边广泛地探讨危机之因，观察危机之变，审视危机之果，预估危机之势，一边全力以赴地化解这场来自西方而震荡全球的全球性危机。
危机三部曲接连奏响，迅雷尚不及掩耳，雨点已溅至门前。
在新自由主义“劫贫济富”的政策施行之下，美国低收入者和失业大军的人数不断增加。这些穷人缺乏稳定的收入来源，还款能力没有保障，他们因为信用等级达不到标准，被“嫌贫爱富”的金融机构定义为次级信用贷款者，通常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是，正像本书第一章曾经分析过的那样，要使再生产过程不至于中途夭折，就要保证劳动者不断出现在劳动市场上和商品市场上，这就必须设法维持他们的生活消费，而维持家庭部门消费的主要方法就是提供消费信贷。这一要求在新千年的钟声敲响之后突然变得尤为迫切。
2000年网络科技股泡沫破灭，之后美国经济逐渐陷入了低谷。为了抑制衰退，美联储采取了非常宽松的货币政策，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将联邦基金利率由6.5%调低至1%(见图4-1)。
低利率降低了购房者的融资成本，高涨起来的购房热情又拉高了住宅价格，没几年功夫，房价涨幅就超过了过去30多年间的长期涨势。住房贷款机构发现这是一条几乎稳赚不赔的生财之道——即便出现违约现象，还可以拍卖抵押品(住宅)来收回成本甚至获取额外收益。因此，凡是能沾点边的金融机构无不热火朝天地扩大放贷规模，甚至连以前瞧不上眼的次级贷款市场(Subprime Market)也成了他们的争夺对象—— 信贷员：“先生，想不想买栋新房?” 老S：“有没有搞错啊?我失业好几年了，又没有存款，现在只靠救济金过活，哪买得起房子!再说谁敢把钱借给我呀!” 信贷员：“不要紧。我们可以为您提供‘零首付’、‘零文件’贷款，您只需申报一下收入情况就行了，无须提供任何有关偿还能力的证明。” 老S：“什么?!竟有这样的好事!难道你们不怕我还不上钱吗?” 信贷员：“没问题。这是在美国买房子，咱们都不会吃亏的。您想想看，全世界的人都想把他们的东西换成美元，全世界的人都想来美国;于是美元会越来越多，移民会越来越多;美元一多，移民一多，您的房子就升值了，最近房价不是一直在涨嘛!您买完房，不到两年，就变成百万富翁了，到时候银行就会借给您更多的钱，您还害怕还不了贷款!何况利息这么低，多合算呐!” 实在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老S无比激动，不久真的搬进了梦寐以求的新居。果然，没过几个月信贷员又来敲门了。 信贷员：“先生，要不要买辆新车，庆祝您的乔迁之喜?” 老S：“算了吧，我可买不起。而且我还有20年才能还完房贷呢!” 信贷员：“您能买得起，您的房子已经升值了。只需把房子重新估值并用增值部分作抵押担保，我们就可以把钱借给您买车。守着这么个聚宝盆，还担心还不起贷款么!” 老S：“嗯……说的也是啊。那就给我贷3万美元吧!这两天正好想添几件家当呢。”
老S觉得自己占了个大便宜，高高兴兴地拿着贷款去消费了。低收入者尚且如此，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就这样，美国居民一直保持着旺盛的消费热情，储蓄率则连连走低、跌至负值。
而住房贷款机构的如意算盘打得更精。从数据来看，21世纪以来次级贷款在房屋抵押贷款中的比重显著上升：1999年仅为2%左右，到2004年已经增加到近12%，至2006年更达到近15%。次级贷款余额超过1.6万亿美元。握着这么多烫手山芋，光指望房价不断上涨带来的旱涝保收未免太被动，那只能骗骗老S们而已，什么时候涨到头了，就会鸡飞蛋打。有必要想个办法，既能把风险分散出去，又能把流动性回收回来。于是，房利美、新世纪金融公司等住房贷款机构将手中持有的次级贷款债权加以证券化，称为次级贷款债券，简称次债。这下子，“次贷”变成了可供出售的“次债”，就可以让债券的持有人来分担房屋贷款的风险，同时也回笼了资金以便去发放更多的贷款。唯一的障碍在于，“次债”这顶帽子的信用级别太低，实在乏人问津。
望着这个大有“钱途”的次贷市场，雷曼兄弟、贝尔斯登、美林、花旗等大牌投资银行早就跃跃欲试，现在终于轮到它们正式登场了。华尔街有句名言，如果有未来的现金流，就把它做成证券。以次贷为基础资产，经证券化而产生次级债券，其低成色让投资者一目了然，自然难以脱手。还是由我们投行高手来操刀吧，保证化腐朽为神奇，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专业!于是，以这些次级债券为基础资产，再次进行证券化，提炼出债务抵押债券(CDO)，随后又抛出基于这种衍生品的新一代衍生品，如信用违约掉期(CDS)。经过精心包装之后，特别是以高额评级费邀请著名评级公司为其贴上“优质”、“合格”的标记之后，居然大受欢迎，顺利地出售给外国机构投资者、退休基金、保险基金、对冲基金等各类投资者。至此，几乎所有美国的住房贷款机构、基金公司、投资银行、商业银行，乃至全球各大主要金融机构，无不身涉其中，难逃干系。 在长达三年的扩张性货币政策刺激下，房地产市场复苏并火爆起来，美国经济出现了回暖。到2004年上半年，经济增长率达到了4.1%的高点，但这时低利率政策也随着通货膨胀的临近而发生了逆转，美联储将联邦基金利率提高到1.25%。国际油价持续上升，美国财政收支和对外贸易连续数年高额双赤字，所有这些因素共同促使美联储连续17次加息，至2006年6月达到5.25%。这一年，楼市终于开始掉头，房价缩水，购房者难以将房屋出售或通过抵押获得新融资，随即放贷机构的贷款也难以收回，违约率上升，房地产市场的泡沫行将破碎。
2007年初春，全美第二大次级抵押贷款公司——新世纪金融公司发布亏损预警，后来申请了破产保护，美国次贷风险开始浮出水面。入夏，美国排名第五的投资银行贝尔斯登旗下的对冲基金爆出巨亏而申请破产，两大权威评级机构穆迪和标准普尔大规模调低次债的信用评级，美国最大的住房抵押贷款公司——康特里怀特金融公司的资金周转困难引发市场极大恐慌。伴随着一连串的坏消息，危机迅速地从美国的次贷市场向外蔓延，引来了全球金融市场动荡，表现为货币市场流动性短缺、股票市场全面下挫。老百姓们则遭受着接二连三的切肤之痛，这头因还不上贷款被扫地出门，那头又损失掉了存放在基金机构的养老金和保险金。次贷危机发生一年间，已有超过100万所美国住宅遭银行没收，超过700万美国民众失去了他们的健康保险，超过400万美国人失去了他们的养老金。在这一阶段，由最初次级贷款者不能按时还贷的债务危机，迅速演化为流动性危机，即人人都希望把手中不断贬值的次债和衍生品等金融资产转换成现金、而金融机构却无法满足这些变现要求，继而发展成信用全面紧缩的信用危机。
美国金融危机的全面爆发是在2008年9月以后，华尔街一系列大型金融机构轰然倒地，令全球为之震惊。拥有美国住房抵押贷款总余额近一半规模的房利美和房地美、美国保险巨头AIG先后被政府接管;雷曼兄弟破产，美林被收购，高盛和摩根斯坦利转型为商业银行，加上较早倒闭的贝尔斯登，五大独立投资银行全军覆没;货币市场流动性全面冻结，全球股市连续多日大跌，即便当时的布什政府推出了7000亿美元金融业拯救计划也未能挽救颓势。
金融海啸又马不停蹄地杀向了欧洲，以英国、德国、比利时、荷兰等国诸多知名银行为首的大型金融机构频频告急，各国政府不得不纷纷注资加以救助，而北欧小国冰岛干脆陷入了国家破产危机。欧洲主要货币欧元和英镑遭到那些大量购买美元寻求避险的投资者无情抛售，汇率陡然走低。
国际金融危机的阴霾继续弥漫，一度被乐观地认为与西方金融危机相隔离的新兴市场，最终也未能逃过此劫。国际油价被炒高后又急剧下调，在使美元指数强劲反弹的同时，对俄罗斯和石油输出国造成严重打击，其出口收入的收缩引发了本币贬值，恶化了国内股市行情。在国际信贷市场冻结的情况下，外资又大举撤离，使得一些依赖外部融资的国家，例如经常账户赤字、外汇储备又不足的波罗的海三国，以及负有大量外债特别是近期需要偿还大量短期外债的韩国，都面临着资金来源难以接续的困境。
风雨飘摇之中，一场全球性经济危机慢慢地显露出原形。美国破产企业比比皆是，失业率大幅攀升。2008年全年，美国失业率平均达5.8%，就业岗位减少了260万个，是1945年以来减少幅度最大的一年。其中2008年12月，美国就业岗位减少52.4万个，失业率上升到过去16年来的最高点7.2%。到了2009年6月，失业率更是升至9.5%，达到了近26年来的最高点。由美国供应管理协会(ISM)公布的制造业指数，2008年12月为32.4，达1980年以来最低点;2009年6月为44.8，表明美国制造业的萎缩速度有所减缓，但仍然处于低迷。2008年第四季度，美国消费信贷余额出现了负增长，居民们不得不节衣缩食度日;此后，消费信贷连续下降，2009年7月消费信贷余额按年率计算下降10.4%，创1975年6月以来的最大降幅。 欧盟、日本的经济增长率明显放慢。欧盟统计局2009年2月12日公布的数字显示，欧元区15国工业生产2008年12月份环比下降2.6%，同比下降12%，是1990年开始有此记录以来的最大降幅。与2007年全年相比，2008年欧元区工业生产平均下降1.7%，欧盟工业生产下降1.6%。日本对欧美的产品出口明显减少，不少著名企业的经营业绩急剧恶化，九大电器巨头2008财年(2008年4月至2009年3月)的合计营业利润大降56%，其中索尼和东芝都陷入营业亏损。
就这样，华尔街一座又一座金融大厦相继倾斜，世界各地一个又一个国家和地区陆续卷入危机，这在人们眼中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张接连一张地倒下。从美国次贷危机，到国际金融危机，再到全球经济危机，先后奏响了危机三部曲。
本文摘自《揭开经济危机的底牌——透过<资本论>看新危机时代》一书第二篇“祸起金融萧蔷”第四章“华尔街碰翻的多米诺骨牌”。 数据来源于美国抵押贷款银行家协会网站，转引自朱民等人著：《改变未来的金融危机》，中国金融出版社2009年版，第4页。 注：次级贷款债券主要包括两种形式——住房按揭支持证券(MortgageBacked Securities，简称MBS)和资产支持证券(Asset Backed Securities，简称ABS)。二者的主要区别在于，MBS资产池以住宅按揭贷款为主，ABS资产池除住房按揭贷款外，还有商用房产按揭、汽车贷款、信用卡应收款、中小企业贷款等。 宋鸿兵编著：《货币战争》，中信出版社2007年版，第285页。 [美]伯尼·桑德斯：《7000亿的救市资金!谁来支付?》，载《中国社会科学院报》2008年10月16日。 数据来源：美国劳工部劳工统计局网站 http://www.bls.gov/。 数据来源：美国供应管理协会新闻发布网站 http://www.ism.ws/ISMPeport/index.cfm。ISM制造业指数是由美国供应管理协会(ISM)发布的、以制造业为焦点的月度经济报告。指数高于50，表明制造业活动扩张;指数低于50，表明制造业活动萎缩。 转引自刘明远、陈丰、王桂梅编著：《走进周期性金融危机的深处》，金盾出版社2009年版，第21、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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