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皮:供给侧改革能提高效率?
为何要进行供给侧改革?一个官方的理由是产能过剩导致基础资源商品如煤炭石油电力水泥等等价格大幅度下滑,使这些产品被低效率粗放式使用,使得这些行业陷入全面亏损或者无效率维持的困局。但是这种理由或解释与之前推动市场化竞争时的说法很不相同。在鼓励竞争时说竞争是产生创造效率的,而垄断是降低效率的。竞争产生效率的表现之一据说就是竞争能够导致低价,消费者得到了实惠并且因此增加消费,促成产销两旺的高效率局面形成。
而且,市场经济的理论一贯的说法是,市场可以通过价格机制让资源配置实现最优化。现在,在煤炭钢铁低价的市场上堆积了庞大的、被视为过剩的产能,怎么不说这是市场价格机制带来的资源的高效配置了?
解释只有两种:一,在中国这些行业根本就不是市场化运作;二,市场化并不能带来所谓的效率,也不会自行高效地配置资源。
先说第一种解释,基本可以否认了。一方面中国政府早就不再干涉煤炭钢材的市场价格了,所以国有煤矿和钢厂对价格下滑叫苦连天也没有得到国家物价管理部门的同情,而是容许或者说是任凭你倒闭关门。另一方面,国家在基础资源这些传统的国资一枝独大的领域已经在推进私有化,民资早已经获得准入许可而可以自由的进入煤炭钢铁领域,所以才有前期高额利润诱惑下遍地开花的小钢铁小煤窑,才造就了内蒙山西等地的煤老板阶层,以及河北唐山规模雄冠全球的民营钢铁产业。
这就是说,产能过剩的局面并不是非市场化的结果,而是完完全全的自由市场经济的结果。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解释可以成立了,即市场价格机制并不能自动实现资源的高效配置,而是不可避免地导致低效率的资源浪费。
当民营资本纷纷进军加入到基础资源领域的竞争队伍里之后,消费者确实得到了暂时的实惠,但这已不再被官方理论家们解释成为自由竞争的高效率,而变成了粗放浪费资源的低效率了。改口之快令御用理论家们嘴皮子直抽筋。
竞争是否必然带来价格降低?理论上讲,在一定的需求之下是这样的。但问题就出在需求不是你一假设它就稳定不变了,而总是在不断变化甚至是瞬息万变的。需求的变化是双向的,或减少或增加,由此产生的供求相对变化也是双向的。表现在价格方面也就是涨落不定的双向运动。在需求旺盛时期,增加的供给如果跟不上需求增长的步伐,就出现买涨不买落的局面;而在需求持续萎缩时,降价或许只能是越贱越没人买。
由顶层亲自推动并督战的供给侧去产能改革的效果正在显现,煤炭价格已经如期明显止跌回升了。但煤炭价格的回升究竟是否好事则是见仁见智。火电企业就已经开始为电煤涨价叫苦了,说此轮电煤价格上涨,可能要损失千亿利润了。这种同处于经济体供给侧的上下游行业的此消彼长,总和结果很难用‘’效率提升‘’来总结,除非电力企业以成本上升为理由提升电价,但如此以来,供给侧的改革就变成了提高资源价格为目标,或者说是提高消费成本为结果了,那么,整个经济体的效率又是从何表现的?
另一个关于竞争产生效率的自相矛盾的说法是关于”规模效应“的。完全市场的经济学定义是两个“非常多”——围绕每一种产品都有非常多的厂商同时有非常多的消费者。而我们清楚地知道,在有效的资源和消费能力之下,这两个非常多就意味着厂商和消费者都必然都是“非常小”,因为小而无法影响到市场价格,无法左右市场运行,因此此时的市场被看作是自由高效的。这也就是为何要反托拉斯,引入竞争者反对一枝独大的垄断的理由。
然而,当市场真的处于所谓的“完全”状态时,竞争就不存在了,因为对于交易双方的任何一方,不论谓之买方还是卖方,对方的供给或者说需求都是无穷大,竞争变成毫无必要,就像人们不会去争抢着呼吸空气一样。
经济学家也知道“规模效应”这回事,知道工业化大规模生产比手工小作坊成本更低效率更高。当津津乐道于规模效应的时候,经济学家们似乎忘记了他们说过的完全竞争才具有完全的效率的话。
想从这些相互矛盾的说辞当中分辨出哪一种说法是错误的并不容易。问题其实不在于孰对孰错,而在于“效率”一词本身对于私有制下宏观经济来说就是一个‘“伪概念”。对于由各个私有者构成的经济体来说,从来都没有针对整体的什么“效率”可言,每一个私有者都是以自己的利益增长来定义和判断效率的,这个效率判据我谓之“时间利润率”——单位时间的获利量。而各个私有者之间的利益是具有冲突性的,尤其是在瓜分从央行出来的有限的货币的情况下。没有一个私有者会把自己仅得到较小份额的配置状态说成是“高效”。
博弈论已经成为经济教科书中的必讲章节。各国之间的往来关系我们也往往用“博弈”一词来形容。博弈论中有一个“零和博弈”的概念,是最基本的一种博弈类型。通俗讲就是说,蛋糕只有那么大,你争我抢的结果无非是你多一点口我少一点口,总体上是无效率的,即使按照帕累托的效率概念(没有人利益受损至少有一个人利益增加),零和博弈也是无效率的。
竞争刺激效率增长增加效率的观点也是为很多博弈论拥趸所赞同的,然而他们并没有认识到这两者之间所具有的逻辑冲突。
“有限”和“零和”本质上是一回事,零和的原因就是因为博弈对象是有限量的。为何会有市场竞争?当然是因为资源有限市场有限。如果资源和市场都是无限的,也就不存在竞争了。狮子面对着成千上万的角马时,对近在咫尺的美味也毫无兴趣,只顾闭目睡觉,不需要奋勇捕猎,更不需要和同类争抢食物。
那么,根据博弈理论,对有限目标的竞争博弈就必然也是零和博弈,是总体无效的折腾。
对于宏观经济运行的目标,现在似乎正在从惟GDP向反惟GDP转向。在推行供给测改革的时候,顶层的教导也是要大家放弃GDP崇拜。但是要考虑所谓的效率高低的话,GDP还真的是一个惟一合理的指标。
此话怎讲?因为对于各自为政各有所图的私有者群体来说,只有从其参与经济活动的积极性来判断效率的高低,这是符合行为学原理的。参与者积极参与,则市场必然活跃,而活跃的市场必然是产销两旺规模庞大,必然带来一个高的GDP。反之,没有私有者积极参与的市场,肯定是被私有者视为低效率的市场,这个市场也就不可能兴旺,也不会带来什么像样的GDP。所以,在没有共同的效率判据的情况下,也只有看GDP的高低了。
没有GDP就意味着没有了市场交易,就意味着供给和需求的共同萎缩,意味着生产与消费的同步惨淡,意味着所有市场参与者的利益受损。
GDP的最终经济学含义就是商品零售总额,不会因为中间流通过程的长短频次而增加。那些对中国人过度储蓄的指责是毫无道理的,中国变成世界第二经济体,是生产和消费同步强劲增长的表现,而不可能是只有生产而没有消费。
当然,惟GDP的合理性是有前提的,那就是私有者对市场的参与与否必须是自由自愿选择的,而不是受强迫的。投资者自由决定投资于哪个产品领域,劳动者自由决定到哪个行业就业。而今,在“被供给侧改革”的领域,这两个自由都是不受限制的,资本和劳动都是自主涌入的,也不可否认的带来了很好的GDP,推助中国快速进入到了第二大经济体的位置。
实际上,世界上对一个经济体体量的判据也是GDP,发展快慢也是以GDP增速为依据的。
怎么样?是否重拾惟GDP?为了GDP,各地政府是否该停止由顶层压下来的供给侧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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