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之约 发表于 2018-12-9 12:21:28

船、自我和循天而游

 


道家经典《文子》的基本内容几乎是《淮南子》的翻版,继承了《老子》清虚无为的理论,只是篇幅更大论述更详细一些。我阅读中对其三个方面产生浓厚兴趣,一个是对天道的描述,这个产生自然万物的道究竟是什么,看作者怎样描摹,我希望能与“大海啊,你真他妈蓝”有所区别,一个是对上古之世的描绘,感觉作者和老庄一样,对上古神农之世就是夏商周之前的世界极力吹捧,可以说将之描绘的完美无瑕,那时人人顺应天道,含哺而熙鼓腹而游,那种社会比共产主义天下大同还完美。另一个是对圣人的描写,圣人与天道怎样能够心意相通,他这个游那个游该是怎样一种生活?今天我对后面两点想详细说说。

  先来看看文子形容上古道德盛世是有哪些描述,比如下面:

  夫至人之治也,弃其聪明,灭其文章,依道废智,与民同出乎公。约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诱慕,除其贵欲,损其思虑。约其所守即察,寡其所求即得,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废,中能得之则外能牧之。

  古者民童蒙,不知东西,貌不离情,言不出行,行出无容,言而不文。其衣暖而无采,其兵钝而无刃,行蹎蹎,视瞑瞑,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不布施,不求德,高下不相倾,长短不相形,风齐于俗可随也,事周于能易为也,矜伪以惑世,轲行以迷众,圣人不以为民俗。

  再看看有关于圣人循天而游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修行大法,仔细看下面:

  大丈夫恬然无思,惔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车,以四时为马,以阴阳为御,行乎无路,游乎无怠,出乎无门。以天为盖,则无所不覆也;以地为车,则无所不载也;四时为马,则无所不使也;阴阳为御,则无所不备也。是故疾而不摇,远而不劳,四支不动,聪明不损,而照见天下者,执道之要,观无穷之地也。

  真人者,知大己而小天下,贵治身而贱治人,不以物滑和,不以欲乱情,隐其名姓,有道则隐,无道则见,为无为,事无事,知不知也。怀天道,包天心,嘘吸阴阳,吐故纳新,与阴俱闭,与阳俱开,与刚柔卷舒,与阴阳俯仰,与天同心,与道同体;无所乐,无所苦,无所喜,无所怒,万物玄同,无非无是。

  此类的描述有很多,我只是摘录了一点点,总的看来,文子和老庄观点一样,人不应该拥有知识,人的创造力也不值一提,“不以物滑和”就是人不得在自然面前耍小聪明。易中天前辈近日撰文抨击国学,说道家就是混日子,小可不敢下这个断语,虽然心中着实深以为然,我尤其关心的是,古人那种“弃其聪明,灭其文章,依道废智”、“行蹎蹎,视瞑瞑,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恬然无思,惔然无虑”、“无所乐,无所苦,无所喜,无所怒”究竟是怎样一种生活,算不算动物性生存,与动物有什么区别?这样一种精神状态下是否能形成自我的意识?

  自我意识就是人在成长过程中逐步形成自己区别于他人而作为独立存在的生命个体的主观意识,说到自我意识,则有必要提到现代心理学家乔治·H·米德,他一辈子在大学执教,去世后学生们根据课堂笔记为其整理出版了几部著作,其中《心灵、自我与社会》就是一部经典,其中重点谈到自我意识的形成过程。米德的思想理论较为博杂,不少心理学名家如华生、冯特、皮尔士对其都有深刻影响,他关于自我意识的观点简略一点概括:人的意识是从社会行动中产生,即行动决定意识,而非意识决定行动。

  要说明米德的自我意识,按照我的理解,不妨用船来做比方,船是水上交通工具,作为一种工具,它自有独特的构造,如船舱、龙骨、桨帆等,就比如人的意识,作为一个生命有机物除了最基本的标配就是感觉、经验,但这时还谈不上自我意识,因为船真正的意义体现在水中,在水中它才是真正的船,才是名副其实的水上工具,它真正的生命就在水上、无论江河湖海。就像人投身于社会之中,在一系列社会活动中,通过与他人的交往,通过各种有声的、表达意思的动作、姿态乃至符号、语言,在人与人的沟通中逐步完成对自我的认识,形成自我主体认知。就像船一样,一艘搁浅在沙滩上的船并不算船,虽然它具有作为水上工具一应俱全的部件装备,就像作为生命有机物的原始人一样,但这时它并不会形成自我意识,只有等到海水涨潮,水流通过浪花、潮流托送着这艘船来到海水之中,就像人们通过语言、姿态、游戏、竞赛等方式形成社会活动,这艘船在海上或随波沉浮,或扬帆远航,在海中的航行才会成就名副其实的水上交通工具----船,只有在水上才会获得真正的生命,就像人在社会交往活动中才能辨别你我他,才能最终形成鲜明的自我意识。

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一点,米德还提出“主我”和“客我”两个概念。按照我个人的理解,这正可以用中国传统的八卦图来做比方,“主我”、“客我”就好比阴阳两极,两者互为依存,中间的那条弧线正是两者共同的轮廓。按照米德的提法,主我代表有生物原始的感觉、经验和主观愿望,客我则代表这人投身到社会活动中、通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交往沟通,接收到他人对自己的印象,也形成对他人之种种看法,自己对这个客观世界的各种认知反过来强化了自己对生命个体的省察,正是主我和客我两者共同催生了自我意识的觉醒。

那么依据米德的自我理论,来看一看中国道家思想中吹捧的上古之世,那种“闭九窍,藏志意,弃聪明,反无识,”、“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社会,必定缺少应有的社会交往活动,试问这种情境下民众能形成鲜明的自我意识吗?至于道家的真人,作为逸而不穷的体道者,“形若枯木;心若死灰”、“精神越于外,智虑荡于内”,貌似能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然而说穿了,所谓循天而游的真人,不过是天道的工具,他成了一个空壳,抛弃主观意识,让天道入驻其中掌控其生命,道------成了他生命的舵手。所以无论击壤而歌的民众还是循天而游的真人,都不可能形成强烈、鲜明的自我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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